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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屆青年文學獎 小說初級組冠軍 張郎〈遠山如夢〉 (節錄)

第四十五屆青年文學獎
小說初級組冠軍
張郎〈遠山如夢〉 (節錄)
一、飛鳥與女人
夜晚的雨水,一聲一聲如私語,從空中沉鬱,墜失向窸窣不已的熱鬧人間。未減之暑氣從水溝蓋飄出,匍匐於地,卻很快被冰雨滴穿,化為一縷無形野獸的長歎。
有名女子顯然沒有預防,她一手貼在額前,另外一手壓著質感良好的腰包,不顧窄裙和高跟鞋的牽絆,急急奔往有屋簷之處,髮絲已亂、妝也花了。
女人站在騎樓,附近店家燈光柔和,卻使她狼狽的模樣更加鮮明。她自包包中翻出手機,塗抹蜜桃色的指甲滑亮銀幕,在聯絡人中搜尋「老公」那一欄。撥號。
一個同她一樣窩在騎樓躲雨、賣豆花的阿婆盯著她,笑咪咪地。這使女子很煩悶,看來軟心腸的她是非買不可。
老公沒接,許是還沒下班。
女人無奈,卻看見阿婆不知何時從身後的桶中杓出一杯豆花,白嫩的豆花上撒了大量的豆類與薏仁、珍珠,看起來很用心。
「捧場一下啦,好某?」阿婆開口,聲音透著一種古老的溫度。女子早就做好準備,下意識要從錢包掏出錢。
「小姐,這碗算我請妳,不收錢的。」老婆婆維持那份台灣國語口音的樸實與從容:「雨只會愈下愈大,今晚不賣了──這還有配料要吃再加啊!」阿婆從腳踏車被改裝的後座,取出一張摺疊椅,攤開:「坐著吃啦!妳在等人嗎?」
雨聲窸窣,老公約莫再五分鐘後下班,從工廠開車到這,至少也要十分鐘。
「嘿啊,不過沒關係,他晚點才會來,」女子接過豆花和湯匙:「謝謝妳。」
在賣場上班一整天的女子,心中荒蕪極了,但不知為何,和阿婆親切的談天和善意眼神的交流,都讓她的心逐漸放鬆。空中的雨迷濛起來,女人恍惚著,發現這阿婆講話的方式和腔調,多像不久前她剛因胃癌死去的老母親啊。
她還記得雨中的淡淡煤味,小時候住山上,媽媽總在下雨前憑這味道,要她和弟弟收衣服。雨後,她總會用蠟筆,在被撕去的日曆紙畫出一則則自編的童話故事,說給弟弟聽──這時,滿口紅豆的女子才驚訝,怎麼忘了往昔自己說過哪些故事呢?是平常太忙,所以想不起嗎?她開始嘗試回憶。
「跨越天邊許多的街道,穿經遍布松柏的沙漠,會有一座長滿星星的奇異山城。」
童年回憶如湧,耳畔仍盈滿阿婆的親切聲音──妳跟妳老公住在那個種很多樹的社區喔,不錯欸!環境真好。
「旅行時難免會迷路,但是不用害怕,儘管朝有光亮的地方前進就好,好脾氣的星星會升起來,告訴你回家的方向。」
──小姐跟妳說啊,我這攤雖然小,但我攏用尚好的料、真用心底做──不是我臭彈,阮叨老猴還在世時,尚愛吃我做的豆花,小姐應該還吃的合吧?
「媽媽把飯菜煮好了,爸爸把地上的格子,用白粉筆畫好了,快快來吃飯、吃飽就去跳格子吧,但別忘了回家前帶些土產。」
女子敲碎豆花表面,從糖漿她看見自己深陷的黑眼圈、似走過沙漠的疲憊眼神,由於方才妝花掉了,此刻看起來還有些可怖,但她笑了起來。
啊,雨別停就好了。
——
《第四十五屆青年文學獎得獎作品集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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